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如我在诉,念念在兹。人民法院办理的案件,绝大多数都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案”。人民法院新闻传媒总社特推出“如我在诉”融媒体栏目。该栏目从小案小切口入手,通过记录法官办案,体现法官注重查明事实的微末细节,注重释法说理的微言大义,注重“小案”办理的“情法交融”,展现司法的为民情怀。敬请关注。
“葛法官,你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是我小女儿,快叫葛阿姨……”九月的一天晚上,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区人民法院三厂人民法庭副庭长葛娟在超市购物时,一位中年女子上前叫住了她。
葛娟定睛细看,发现女子是黄兰,是她不久前审结的一起道路交通事故人身损害赔偿纠纷案中的当事人。
“现在拿到了部分赔偿款,日子好过些了。”随着黄兰的话语,葛娟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那起十分棘手的案子。
车祸骤起,两个家庭遭遇巨大变故
2023年12月22日傍晚,黄兰的丈夫王勇像往日一样用冻裂粗粝的手系紧绳子,固定好废品后,骑上三轮车准备回家。突然,一声巨响,他驾驶的电动三轮车被同向行驶的轿车撞击,冲向了大树。王勇的生命永远停止在了那一刻。
李强的人生轨迹也因为这一声撞击而不可逆转地偏移。他酒后驾驶车辆,在慌乱中逃离了事故现场。这种情况,商业保险不予理赔,剩下的只有交强险。
王勇的意外离世,让这个家庭陷入了天崩地裂的悲痛中,王勇有三个女儿,最大的12岁,最小的才7岁,都还在上小学,黄兰的收入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但黄兰患有强直性脊柱炎,经常需要卧床休息,生活过得异常艰难。
拿到案件,看着诉状上160多万元的诉请,葛娟叹了口气,她明白这对于56岁依靠打零工维生的李强而言绝不是小数字。李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他儿子考上大学后接着读研究生,花费了他们不少的家庭积蓄,上百万元的赔偿足以让这样的普通农村家庭倾家荡产几回。第一次开庭,李强先到庭。“逃逸”“全责”“总赔偿额160多万元”……这些字眼让李强的眼里充满恐惧和茫然。李强的难处葛娟了解,可赔偿是必然的。那钱从何而来?
开庭后没几天,李强给葛娟打电话,他说,他正想尽办法筹钱,他问葛娟,能不能做做原告的工作,让原告做些让步。两天后,黄兰的代理人也找到了葛娟:“黄兰在法庭外面,没让她进来,怕她承受不住。”此刻葛娟才得知,王勇之前一直承担的是养护两个家庭的重担。王勇兄弟四人,只有他娶妻成家,两个哥哥有智力障碍,都依靠他生活,还有个弟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王勇把大哥安顿在老家的养老院里,自己在海门收废品,每隔个把月回趟老家,帮大哥收拾整理床铺衣物,二哥被他带到了海门一起生活照料。在法庭外,葛娟见到了黄兰,小小的个头,头发枯黄,肤色黝黑而无光泽。黄兰往那里一坐,悲痛便溢了出来:“我对三个孩子说,要不是还有你们,我情愿和你爸爸一样躺在那里!”葛娟抬头望着炽热的阳光,忍下心中的酸涩:“你呀,连躺的权利都没有。”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黄兰的泪点,她哽咽着说:“婆婆是植物人,公公的心脏搭过桥,家里为他们看病欠了不少债,好不容易前年把债还了,日子刚要翻盘了,人却没了。”葛娟轻轻抚摸黄兰的脊背,给予安慰。怎样才能帮到她,帮她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葛娟心里默默地想着。“办的其实不是案子,而是别人的人生。”这句每个法律人都耳熟能详的话在葛娟的脑海中再次响起。葛娟再次拨通李强的手机,她诚恳地说:“你的余生真的很珍贵,不仅属于你,更属于黄兰一家。这个案件说到底就是如何安顿他们后面的生活。”案情虽不复杂,但调解与履行之间却是障碍重重。葛娟在法庭内外穿梭,在原、被告间协调。李强的儿子已经硕士毕业一年,在湖州工作了,葛娟拨通了他的电话,希望他能替父亲分担些压力。而黄兰那边,葛娟在倾听、安抚之余,也积极帮她梳理面对现实、解决问题的思路。“我知道,在你们心里哪怕是200万元的赔偿也可能不足以弥补你们家庭的创伤,也不能减轻你们失去亲人的痛苦,你们太难了。可这么大的金额,对李强来说也是一个‘难’字。你和三个孩子还要生活,所以赔偿方案一定得是让他能够跳起来够得着的,而不是让他无法面对,干脆放弃。”几个回合后,金额卡在了120万元,李强还是明显力不从心,他告诉葛娟,出事后,他也四处筹款,从年迈的岳父母那儿借了20万元,从做保安的小舅子那儿借了30万元,哥哥虽然不富裕但也给他凑了5万元……李强确实很难,但是失去家庭支柱的黄兰还要带着三个孩子,生活有多难可想而知。“没有王勇,你让黄兰这一家子怎么办?”看着吐露难处的李强,葛娟将黄兰家中的实际情况据实告知他。葛娟一说完,李强的底气瞬间就弱了,表示可以再和他儿子电话协商。几番艰难的交涉之后,赔偿金额最终确定在142.5万元,这样再加上交强险的18万元,总额160.5万元,这应该够维持黄兰她们一家十年的生活了。扣除前期已付的20万元,还有122.5万元怎么付?分期付是必然的。怎么分,既让原告能接受,也让被告有能力履行?这是葛娟需要思考的问题。葛娟联系承办交警,得知他们也在等被告的赔付再决定是否对他取保候审,便马上决定将第一笔的62.5万元的赔付时间确定下来,就在赔偿金额确定后的当月月底前。之后葛娟又多次与公安部门协商,将案件放到今年年底移送起诉,这样让李强有时间筹措第二笔赔偿金30万元。最后一期的30万元放在3年后,同时设置违约金24万元的制约条款。
一番思考后,原、被告都明白,能形成这个方案很不容易,或许也是目前状况下的最佳方案。“我也同意这个调解方案!”黄兰红着眼眶向葛娟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感觉天都塌了,是你帮我们撑起了这个家!”超市的音乐声将葛娟的思绪拉回现实,看着眼前的黄兰,黑里透红的脸上流露着坚毅之色,看着孩子脸上有了微笑,葛娟感觉很欣慰。